【小說】說個故事，致初戀—第肆回 冷熱水效應
肆．冷熱水效應
身為青少年，時間就像能揮霍不盡的，在那個家家戶戶都不一定有一台桌上型電腦，又或者有了電腦，網路也是用緩速撥接的年頭，每一天都很漫長，日常就在各種補湯、作業考試、和友人玩鬧，以及與林佑展的漸行漸遠中度過。
要說從哪裡開始察覺與林佑展的距離，那肯定是成績單。
本來和林佑展差不多名次，總在上下之爭的我，因為越來越喜歡畫畫，成績可謂一落千丈。
弟弟曾說：「家裡所有紙張的背面，都有姐姐的畫作。」
這句話一點都不誇張。
會這麼熱愛畫畫，素璇功不可沒，每次我一畫好圖，她就會像如獲至寶一般，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，用極其崇拜的眼神把我捧上天，甚至買一堆資料夾，就為了收藏我的畫作。因為朋友捧場，我自以為長大後能成為新一代臺灣漫畫家之神，琢磨畫技是當務之急，學業就沒那麼要緊，除了國文、歷史好歹還能架構故事沒有放掉，英、數、理化這些東西就於我如浮雲了。
林佑展則越來越少畫畫，他把精力全放在功課上，成績越爬越高，又是班上的股長，那時候他像是天上的雲，而我是地上的泥。
當然，他看我的眼神，也就是瞪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。
但我筆下的每一個男主角，不論眉眼、個性，乃至於衣著，都開始帶有點林佑展的影子，也因此確認自己，初戀了。
這是多麼奇妙的狀態，戀愛莫名其妙來了，在身體還是小女孩、心智也仍然幼稚，第一次碰觸到對親友外更高一階的情誼，大人或許會取笑孩子，說這種感情不是真的，我也說不出辯駁的話語，更沒辦法定義到底為了什麼喜歡上他，一切都朦朦朧朧——心動卻真實到令我無法忽視。
這些無處抒發的感受，就變成了一幅又一幅的幻想，在畫作中林佑展總是對我笑，永遠不會皺眉，我們已經交往好久，兩情相悅，牽手、接吻，甚至結婚生子。每次畫完圖，我都希望這一切是真的。不過從紙筆中抬起頭來，看到他不屑一顧的臉，我就知道這些都只是空想。
一個徹頭徹尾小花癡，喜歡上高冷的小惡魔，該怎麼辦才好？
幸好我們同班，再交惡還是有對話的。
「鄭豫伶，全班就剩妳沒交英文作業了！」
「一號！妳到底要混多久？老師說要帶的考卷呢？」
「我的天啊！又要跟我借東西，妳上次跟我借的尺還沒還欸！」
「妳抽屜未免也太髒了吧？都爆炸了還不收！」
想找話題跟林佑展聊天，就迎來這類狗血淋頭的罵，映襯出我做人有多失敗。但只要能和他講到話，就像是撿到寶一樣，就算他罵得超級難聽，我也一點都沒放在心上，還竊喜著和他有交流。
讓小花癡我正視林佑展的情緒，不得不提生物課「冷熱水效應」的實驗。
實驗的正確名稱我已忘記，只記得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實驗，先準備三盆水，冷水擺在左邊，熱水放在右邊，中間的那盆則是溫水，分別將左右手浸泡在冷水與熱水中，過了一分鐘後，再將雙手置於溫水中，並記錄兩隻手是否有不同的溫度感受。
步驟聽起來一點都不困難吧？非常不湊巧的，當時寒流正巧來襲，連續好幾天室外氣溫不到十度，從水龍頭轉出來的冷水，根本就是冰水，沒有人自虐到願意把手放進這麼冷的水中泡一分鐘，光是想像都凍僵了，更別提親身經歷，於是學校一年級一到十八個班，每個做過實驗的班級，都繪聲繪影恐嚇下一個班說：「這實驗超可怕的！手超冷超痛！」
風聲很快傳到我所在的六班，生物課上課前，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著即將到來的實驗。
「聽隔壁班說，每個人都要把手放進去冰水裡，一個都逃不掉耶！」和我們同組的同學說。
素璇立刻皺起眉頭：「我最怕冷了，今天這麼冷，人家死都不要把手放進去冷水裡。」
「啊，好麻煩喔！」瑾庭也抱怨。
只有神經遲鈍的章璚與我面面相覷，沒辦法感覺到這個實驗有多可怕，一會兒就像沒事人一樣嘻嘻鬧鬧。
但真的上生物課時，看著那三大盆的水擺在實驗桌上，所有人都停止喧鬧，像是要步入刑場一般，等著生物老師下達指令，接受凍手折磨。
老師推了推她厚重的眼鏡鏡片，清清喉嚨說：「咳，因為之前幾班做這個實驗，耗去太久的時間，而且泡一分鐘的水好像感受不夠深，老師在這邊改一下實驗規則，一組只要派一個人來感受冷熱實驗，但泡水的時間從一分鐘延長到三分鐘，其他同學負責記錄即可。」
這下從全班一起死，變成少部分人上斷頭台，大家不禁歡聲雷動，紛紛在自己的組別裡討論推誰出去。
「我去好啦！反正我不怕冷。」章璚看同組的我們猶豫不決，便自告奮勇。
這時，平日和我各種惡鬥的章璚，突然高大上了起來，仔細想想也是，璚這個人，雖然沒事就以和我打鬧為樂，小事情總用爛理由推託說好懶不想做，但是每當發生問題，或者有什麼大事，她總會第一時間跳出來，幫忙擋災擋難。
「璚璚。」我抱住她軟軟的厚片身軀。
素璇也跟進抱了上去。
「少噁心了妳們，不要這樣抱我，很不舒服欸！」璚說。
就在我們這一組氣氛一片溫馨時，對桌的男生組發出了一陣爆炸笑聲！
「就決定是你啦！林佑展！」
「你猜拳運真的很差耶！但謝啦兄弟！」
林佑展一臉不快，瞪著那盆冰水。
「欸欸，妳們這一組派誰啊？」和林佑展同一組但逃過一劫的男同學霍穎，幸災樂禍打探消息。
章璚正要說話：「是……」
「是我！」
我的身體比大腦更直覺反應，站了出來！
林佑展抬起頭來，看向我的眼神，說有多鄙視就有多鄙視。
「妳泡得了三分鐘的冰水嗎？」他問。
「一定泡得比你久！」我答。
「最好是能泡得比我還久。」
「不然來比，看誰能撐住三分鐘！」
「才三分鐘有什麼難度，看誰撐得比較久吧？時間不限。」
「好！時間不限！」
「哇！老公老婆的家庭戰爭欸！」四周同學開始騷動。
當那藍盆、黃盆、紅盆，被擺在我和林佑展之間時，藍色大盆裡正是凍徹心扉的冰水，我才開始感覺害怕，將手用力的合掌搓熱。
瑾庭看我搓手熱手的動作，忍不住搖頭：「妳怎麼每次碰到他的事情，都會變這樣啊？」
「呃，我也不知道。」
「大概這就是愛吧！」素璇補刀。
站在我對面的林佑展表情依舊不悅，聽說他最怕冷了，想到這裡，我又有點心疼，想著是不是故意輸掉會比較好。
「真的撐不住，手就拿出來喔！」我說了這句話。
林佑展挑眉：「誰跟妳撐不住，我隨便都能贏妳。」
唉，我再次惹怒了這個男孩。
就在同學按下碼表的瞬間，我與林佑展雙雙將手放進兩盆溫度懸殊的水中。
看著水盆中，我與林佑展無法避免不接觸的指尖，以及因為身體往前傾，稍微靠到的前額，小少女我又突然覺得有些幸福，這可能是我近期以來，最最靠近林佑展的一次。
一隻手被凍得又麻又刺，另一隻手則又燙又熱，但這三分鐘算什麼呢？
若能這樣和林佑展朝夕相對，要我泡一輩子冰水，我可能也會傻傻點頭說願意吧？
三分鐘過去了，林佑展低語：「還撐得住嗎？」
我點點頭：「當然。」
「妳手不冷喔？」
「不冷。」我的心暖到一個炸了怎麼會冷，嘴巴卻又得理不饒人：「該不會你已經受不了了吧？」
林佑展冷哼一聲，不再說話。
我知道我又搞砸了。
「哇嗚！已經過了五分鐘了耶！」身邊同學驚訝的說。
「看來這是一場耐力賽了！」另一位同學興奮的喊著。
老師卻在這時走過來：「什麼耐力賽！都泡這麼久了，你們兩個給我把手拿出來！凍壞或燙傷怎麼辦？」
接著生物老師便強硬地將我們兩個人的手從冰水抽出，放進溫水中，又以更快的速度，將另一邊泡熱水的手也丟進溫水裡。大概是泡太久了，我的手指微微發皺，但溫水在手掌中變成不可思議的感覺。
我說：「泡冰水的手，泡在溫水裡感覺好溫暖，泡熱水的手，泡在溫水裡變好涼啊！這明明是同一盆溫水耶！」
「白癡，實驗不就是要做出這個效果嗎？」林佑展回，並把手從溫水裡拿了出來，轉身離開。
「太可惜了，你們都撐這麼久，還沒比出勝負。」霍穎搭上他的肩膀。
林佑展低聲說：「為了這麼無聊的實驗，要這麼靠近討厭鬼，還靠在一起這麼久，我也犧牲夠大了，你們最好把實驗結果好好記下來……」
他以為我沒聽到，但這一字一句，全進了我的心。
大概，就跟這三盆水一樣吧！
我泡在暖暖的熱水中，享受著我的初戀，他泡在冰水裡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，當我們同在溫水的世界時，他只想離去，而我只有眷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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