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說】說個故事,致初戀—第玖回 討厭鬼
國一下學期,我一頭栽進創作漫畫的世界中,將自己、林佑展以及身邊的朋友一一化名,變成漫畫角色,以隱諱又有些脫離事實的手法,記錄這段青澀的初戀。
隨著口碑傳開,不再單只素璇知道我愛畫畫,班上同學也都開始傳閱我畫的本子,觀眾群除了女孩,許多男生也會借看,甚至坐在我桌前敲碗催稿下一回。有觀眾的鼓舞,自許創作者的我更加賣命,一方面躲避學業壓力,也能在下課時少些以眼光追尋林佑展的舉動,結果就是,只要不會被老師抓到,我連上課時間都照畫不誤。
不過同學們都知道,要借鄭豫伶的漫畫可以,唯一的條件就是:「不能傳給林佑展看!」
我的戀愛,如司馬之心世人皆知。
唯獨林佑展不知道。
相對於我課業墮落,國一下林佑展功課越來越好,他真不像同齡的孩子,國中男孩一團孩子氣,放學後成群往網咖報到打線上遊戲《天堂》,開口閉口都是「紅水」、「補魔」,誰是黑暗妖精或戰士。就像一個老靈魂被禁錮在小男孩的身體裡,林佑展彷彿和這些熱門話題永遠無關,坐在他前頭的我,常常覺得連空氣都流速緩慢,在他周遭就是另外一個時空,所有誘惑都被林佑展隔絕。
舉凡衣袖摩擦到書頁、放下原子筆、輕輕地嘆息、手穿過髮梢的窸窣,一直到今天,我還能在耳邊響起,那段不得不坐在課桌椅前看老師口沫橫飛的時光裡,因為過分沉靜而清晰的小小聲響。
要說如此沉靜世界唯一的干擾,大概就是我——
「不好意思,林佑展,你有帶尺嗎?」我翹著兩腳椅,將身體靠近他的桌面低聲問。
林佑展頭抬也不抬:「有,但我不想借。」
「拜託,你借我吧?這對我很重要。」
「喔?如果妳是為了算數學要借尺,那我當然願意,不過妳根本就是在不務正業。」
「我、我哪有。」
「難道妳不是為了要畫那部『曠世巨作』嗎?」
「呃……」
「就這樣,不借。」
我轉頭:「求求你,我真的就畫個格子,一下就還你了。」
林佑展終於把頭抬起來,卻是惡狠狠地瞪著我說:「小妹妹,妳、給、我、專、心、聽、課!」
「可是我在……」
「我不管妳在幹嘛!妳不想念書只想畫畫是妳的事情,我的尺不想借妳也是我的事!」說完還把我的椅子很用力地推回正位,發出很大的聲響。
登時,全班都轉頭看向我,我尷尬地低下頭,不敢再說話。
真是個鐵面無私的討厭鬼。
總之,我的國一下幾乎都在被鄙視中度過,這個狀況一直到換位置的時候,都沒能改變。
換位置對中學生來說,簡直像人生大洗牌一般重要,當時「因材施教」的老師其實都有私心,會將認真的學生放在前三排或靠中間,為了保證好學生可以受到最高品質的教育,而那些不那麼認真的、沒有讀書天分的,則是被流放到邊疆,不是最後一排,就是靠窗邊的位置。
老師美其名表示:「豫伶長高了,坐在前三排會擋到同學。」將我排到可以一覽學校後山綠意美景的第五排靠窗位置,事實上,就是一種放生的概念。
在這個美不勝收的位置,我嚐到國中以來最孤單的時光,好友瑾庭、素璇、章璚,全部都還待在前三排,因為她們還是好學生,並非因為她們不再長高的緣故。
更讓我痛苦的是,距離林佑展可以說是最遠的斜對角,一直在我身後、近在咫尺的男孩,變成了小到不行的背景板剪影。但林佑展似乎在新座位適應得不錯,照樣每一節課埋首在書本中,下課時不是趴著睡覺,就是和新的鄰居聊天,過得愜意到不行。
唯獨霍穎,是一起被發配邊疆的難兄難弟,他就坐在我的隔壁。
只是這個人太煩太幼稚,實在讓人慶幸不起來,我又不知道哪裡招惹到霍穎,每節下課他都要過來鬧一鬧,不是拉我的頭髮,就是笑我的長相,甚至是對我無止盡的惡作劇。
這樣針對我、欺負我的行為還不只如此,某次下課時,霍穎很大力地拍了我的背部。
「你做什麼啊!很痛欸!」我被一掌打趴在桌上,整個背後火辣辣的。
「確認一些事啊!」霍穎說。
「什麼跟什麼啊?確認你的白目嗎?」
「也沒什麼啦,只是確認全班女生……只剩妳沒穿胸罩啊!」
我的理智線一下就斷了。
「霍!穎!你真的很無聊!」我抄起書包就往他身上砸。
他笑嘻嘻地接住書包:「別氣別氣,我就是擔心林佑展以後不幸福啊!身為好朋友,幫他檢查一下嘛!」
「他才不會想知道這種事情!」
「妳是他老婆欸,這對他很重要好嗎?不要看林佑展假正經,男生都是一樣的啦!」
「他跟你才不一樣!」
「好好好,在妳心裡最不一樣,不過在他心裡,妳大概跟灰塵一樣吧?」
「你越說越過分了!」
「對妳這個連『小可愛』都沒穿的小朋友來說,剛好而已啦!哈哈哈哈!」說完還拍拍我的肩膀:「要多喝一點牛奶,看看能不能再……長大一點喔!」
我氣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。
因為跟霍穎坐在一起,這樣的欺負屢見不鮮,懷疑老師是故意處罰我,只要有霍穎盯著,我連小紙片都不敢拿出來畫,深怕他又說出什麼嘲笑我的話,或者拿著我的漫畫大肆宣揚,譏諷我的單戀有多愚蠢。我甚至不想左顧右盼,因為一轉頭就會看到霍穎朝著我吐舌頭的嘴臉,突然有點懂得林佑展的心情,每天看到討厭的人,還如此靠近自己,真的痛苦到求死不得。
結果換位置後的段考,我考了非常非常好的成績。
我興高采烈地拿著成績單,上頭我和林佑展只差一個名次,他全班第七,我全班第八,第一次兩個人的名字這麼接近,就真的像夫妻一樣並列,可能是近期唯一撫慰心靈的好事。
更令我開心的是,我或許能和老師談談,看能不能讓我回到前三排的位置。
走進導師辦公室,老師正在批改聯絡簿。
「不好意思,老師,我有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。」我抓著成績單說。
老師從聯絡簿堆中笑著抬頭問:「怎麼了嗎?」
「老師,我的眼鏡似乎度數不夠,好像都看不到黑板的字,我能換位置嗎?」
這個藉口合情合理,又有成績單這個助力,我認為老師一定會同意。
卻沒想到薑是老的辣:「豫伶啊,老師覺得妳坐在那個位置不錯啊!妳看,成績還進步了,一定是因為風水好,妳回家跟爸爸說眼鏡度數不夠,我想這個問題就解決了,不用換位置,妳要繼續加油喔!」
簡直是要逼瘋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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